日期:2025-11-28 05:28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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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观历朝但凡做太子的,背地里大都是盼着父皇早日升天。当然也有例外,李煜做太子的那些年,他不是盼着父亲李璟早点咽气,而是期望自己赶紧“下岗”,让他爹另请高明。对于李煜而言,南唐这副烂摊子,他是真心不愿意出面收拾,一来自忖没这个能耐,二来确实也没这个兴致。与其背负重如泰山的责任,日夜殚精竭虑,还不如做个布衣文士,唱曲、填词,安享清贫,赛过神仙。
平心而论,李煜的确有享受神仙日子的才情。李璟是才子,青出于蓝的李煜更是世间稀有的大才子,特别是他的填词水平极高,任何褒奖都不算过分。《填词杂说》(清·沈谦)言:“男中李后主,女中李易安,极是当行本色。”《复堂词话》(清·谭献)也说:“后主之词,足当太白诗篇。”在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中,说到李煜:“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,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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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李煜早期的词作中,抒发他与正妻周娥皇(名周宪,字娥皇)亲密情感的词作更是突出。周娥皇是老臣周宗的长女,自幼聪慧,长李煜一岁。江南女子的纤弱文秀在她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,史载其“雪莹修容,纤眉范月”,而且能歌善舞,一手琵琶弹得如行云流水,李煜神魂颠倒,视其为天仙下凡。两口子一起生活了十年,周娥皇于大宋乾德三年不幸染病身亡,年仅二十九岁。李煜痛不欲生,写下了不少悼念的诗词。如《长相思》:
一重山,两重山,山远天高烟水寒,相思枫叶丹。
菊花开,菊花残,塞雁高飞人未还,一帘风月闲。
还有《挽辞》:
珠碎眼前珍,花凋世外春。未销心里恨,又失掌中身。
玉筒犹残药,香奁已染尘。前哀将后感,无泪可沾巾。
但别看李煜悼念亡妻的词作写得荡气回肠、催人泪下,其实他已动起了移情别恋的心思。李煜对周娥皇的亲妹妹周女英(名嘉敏,字女英)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根据《南唐书》(南宋·陆游撰)记载,周娥皇病重期间,周女英时常进宫探视,一来二去地就被李煜看中了,二人渐生暧昧之情,甚至屡屡暗中幽会。周娥皇十分羞愤,加重了病情。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,周娥皇临终之时,李煜守在病榻前依依不舍,但她“至死面不外向”,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慨与失望。大宋开宝元年,时年十八岁的周女英被册封为南唐国后,为与先前业已封后的周娥皇相区别,被称为“小周后”。与姐姐周娥皇相比,周女英才情略逊一筹,但姿色颇佳,棋艺高超,李煜对她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周娥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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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煜文学造诣颇高,感情生活也相当丰富,唯独在治国方面是一塌糊涂。客观地说,李璟留给儿子的是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,江北十四州没了,每年还要上缴岁贡。伴随着赵匡胤全面拉开一统天下的序幕,李煜压力倍增。其实,李煜继位之初就派人出使中原、携带重礼,向赵匡胤表明臣服的态度,希望他能放南唐一马。赵匡胤早有盘算,此时还没到吃南唐的时候,便笑纳了李煜的厚礼,和平共存之类的场面话也说得十分动听。
俗话说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,南唐尽管急速走向衰颓,但商业发展是其他割据政权难以企及的。南唐商业繁荣的最直接体现,便是已具近代化城市雏形。以扬州、金陵、润州等城市为例,已经形成了比较固定的加工和贸易市场,周娥皇、周女英的父亲周宗就是富甲一方的官商,史载其“既阜于家财而贩易,每自淮上通商,以市中国羊马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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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商轻农、重文抑武两大政策走向极端化,是南唐的致命弱点。面对咄咄逼人的赵匡胤,李煜能做的只有送礼、祈祷、填词。大宋开宝四年,南汉被赵匡胤给灭了,刘做了俘虏,也成为赵匡胤招降李煜、钱弘俶的“活广告”,在开封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。
如今就剩下南唐和吴越了,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南唐必然首当其冲。李煜派弟弟李从善(李璟第七子)携带重礼前往开封打探消息,李煜让李从善给赵匡胤带话,说自己将取消国号,改称江南国主,所有皇家级别的制度也一律废除。
李煜的使臣带着恐惧与诚意而来,赵匡胤还算客气,唯独对是否动武的问题不置可否。李煜得不到明确的答复,惶惶不可终日。赵匡胤吃掉南唐是早晚的问题,他唯一担心的是长江天险。稳妥起见,赵匡胤派翰林学士卢多逊前往金陵,一是看南唐朝野对时局的反应,二是探察金陵的防御部署。卢多逊发现,南唐从李煜到大臣,均心存侥幸,他们害怕打仗。利用这个心理,卢多逊试探性地向李煜讨要南唐十九个州的户籍、地形和军事部署等。这毕竟是一个独立政权的绝密信息,因此,卢多逊原本没抱太大希望。但出乎他的意料,李煜安排专人整理,很快就把材料送了过来。卢多逊此行收获颇丰,但没把长江沿线的防御部署摸清楚。不久,一个名叫樊若冰的渔民投靠了赵匡胤,他对长江水势了如指掌,将长江的水文情况报告给了赵匡胤,并对搭建浮桥提出选址建议。赵匡胤如获至宝,正式拉开了摧毁南方第一强国的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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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准备就绪,只差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。赵匡胤邀请李煜到开封来坐坐。李煜知道此行凶多吉少,称重病在身,等病养好了再去。赵匡胤等的就是这句话,遂于大宋开宝七年派数万大军分两路南下,一路从江陵顺江东进,一路直接从淮南出击,同时责令吴越钱弘俶出兵常州、润州一带,袭扰南唐后方。
危急关头,李煜方才表现出一点保家卫国的英雄气概,着手安排了四件事:其一,不再使用宋朝年号,表示与赵匡胤彻底决裂;其二,调集部队在金陵组织防御;其三,向群臣表示自己将坚持到底,与江山社稷共存亡;其四,写信给吴越王钱弘俶,道明唇亡齿寒的道理,劝他不要自掘坟墓,不如与南唐并肩作战。(“今日无我,明日岂有君!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勋,王亦大梁一布衣耳。”)
李煜的这些安排多少还是有些效果,最起码金陵附近的部队多了不少。唯独钱弘俶的反应让李煜始料未及。按理说,李煜并非臆测,南唐没了,失去庇护的吴越也不可能独善其身。但是,钱弘俶有自己的想法,在他看来,吴越跟南唐联合起来也未必是赵匡胤的对手,天下归一已是大势所趋,即使最终落个“大梁一布衣”的结局,也总比死于非命要强。
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之间,南唐军却并没有表现出绝境求生的胆略,在采石要塞被宋军干掉了两万多人。采石失守,李煜死的心都有了,第二份战报却让他笑逐颜开。
这份战报显示,宋军攻陷采石之后,并未继续进攻,而是在江面上架设浮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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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仅李煜觉得有趣,满朝文武也认为可笑至极,他们在长江边生活了几十年,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在长江上搭浮桥来渡江的,你以为长江是淮河?此时的南唐君臣并不清楚,正是渔民樊若冰的重要情报让宋军掌握了这一秘籍。短短三天时间,宋军主力便以出人意料的搭浮桥方式顺利渡过长江,直逼金陵城。
在金陵外围,南唐方面组织招募了大量防御力量应对宋军,宋军想先围起金陵城,但没有想到,围困的办法对其他政权或许有效,但要让财货丰足的金陵妥协,恐怕不是一两年能够办到的。再穷不能穷主子,李煜的日子过得倒还比较滋润。但是,采石的浮桥始终是笼罩在南唐君臣头顶上的乌云,为了摧毁浮桥,南唐洪州的部队倾巢出动,从鄱阳湖口出发顺江东下,准备对采石浮桥发动火攻,却遭遇风向突变,不仅浮桥没引燃,反倒把自己的战船烧掉大半。宋军趁势发起攻击,将南唐军狠揍了一顿,生擒主将。
眼看南唐军败得这么惨,李煜全然没了顽抗到底的本钱和斗志,赶紧派大臣前往开封请和。面对南唐使臣的哭诉与哀求,赵匡胤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,说了一句流传至今的大实话:“不须多言,江南亦有何罪,但天下一家,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酣睡邪!”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,赢弱就是你的原罪,灭掉你,与你有没有罪过何干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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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到这个份上,还有什么好谈的。大宋开宝八年十一月,宋军向李煜下了最后通牒,李煜打算派儿子李仲寓前往开封投降,却遭到大臣们阻止。他们一致认为,金陵城固若金汤,尚未到俯首投降的地步。随后,宋军向金陵发起总攻,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城门,将南唐君臣活捉。
赵匡胤责令将李煜押往开封。宋军主将曹彬知道他今后的日子会比较难过,见他两手空空,好意提醒道:“归朝俸禄有限,费用日广,当厚自斋装,一归有司之籍,即无及矣。”穷家富路,多带点钱总没什么坏处,你以为去开封能继续做国主?
新年刚过,李煜便动身北上。建国三十八年,坐拥江南十九州、一百零八个县、六十五万多户百姓的南唐彻底画上了句号,湮没在历史的烟云中。
临别之际,李煜写下了一首《破阵子》:
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。几曾识干戈?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。垂泪对宫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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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煜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生活,但故国就此别离、恐怕此生再无机会感受这悠曲飘扬的秦淮风月。多看一眼吧,即使目光中充满着感伤与悔恨。从今往后,这份惆怅与抑郁将与李煜如影随形。人生巨变总是来得如此突然,李煜能做的,只有让泪水任意流淌。
李煜来到开封,赵匡胤替这个才华横溢的亡国之君惋惜道: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,岂为吾虏也?”尽管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,但决心以文德治天下的赵匡胤对李煜还算不薄,封他做了“违命侯”、左千牛卫上将军。如今江山已失,寄人篱下,屈辱的名号又能算什么,李煜逐渐坦然了。毕竟身边还有小周后的陪伴,在中原做一介布衣,用回忆填补空虚与寂寞,以悔恨抚慰惆怅与感伤,倒自有一番情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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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个月之后,赵匡胤在斧声烛影的谜团中离奇驾崩,其弟赵光义继位。龙椅上换了人,对大宋子民而言意味着新的国君,可对于亡国之君李煜而言,则是噩梦的开始。赵光义刚登基,李煜违命侯的封号就被撤销,降级为陇西郡公。官越做越小,李煜并无二话,过去多大的帽子都戴过了,不在乎这一两顶。但让李煜难以忍受的是,赵光义竟然看上了小周后,不时将她召入宫中,一住就是好几天。更无耻的是,赵光义还让画师现场描摹了一幅《熙陵幸小周后图》。这可真是苍天饶过谁啊!当年小周后与姐夫李煜眉来眼去,卿卿我我,惹得卧病在床的周娥皇羞愤难当,如今他俩也饱尝了个中滋味。任人蹂躏的小周后别无他计,回来之后尽是哭,等哭够了就骂李煜是窝囊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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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此奇耻大辱,李煜痛不欲生,回想起当年的风花雪月,悲从心来却无计可施,只得将满腔的悲愤、悔恨化作文字,留下一篇篇流芳后世的名篇。例如《浪淘沙》:
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,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还有另一首《浪淘沙》:
往事只堪哀,对景难排。秋风庭院藓侵阶。一珠帘闲不卷,终日谁来?金剑已沉埋,壮气蒿莱。晚凉天静月华开。想得玉楼瑶殿影,空照秦淮!
最脍炙人口、耳熟能详的当然莫过于《虞美人》:
春花秋月何时了?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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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一些史料记载,正是这首《虞美人》流露出的对故国的深深眷恋,给李煜招来了杀身之祸。也有史料认为,赵光义是想长期霸占小周后而痛下杀手。《默记》则记载,李煜在赵光义派来的大臣面前说了几句悔不当初的话,赵光义认为他贼心不死,遂赐牵机之药将其毒杀。
所谓牵机之药,与鹤顶红、钩吻并称“三毒”,经后世考证,其主要成分就是马钱子。服用此毒药之后,先是腹中剧痛,接着全身抽搐不止,面目狰狞,直至头脚相触,蜷缩成弓形,像古代的织布机一样,故得名牵机(“头足相蹴,如牵机状也”)。
大宋太平兴国三年的七夕之夜,李煜的生辰变成了忌日,时年四十一岁。小周后在夫君的灵前自尽,追随情郎走上了黄泉之路。
江山已失,但情怀依旧!李煜走了,带着对故国无尽的眷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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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唐政权的败亡,与其说是其三代天子的文弱,不如说是这个无力占据江南核心经济区域的政权,本身便无法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。与之相比,反倒是吴越政权更具一统江南、与北方对峙的潜力。而这一有趣的历史假想,最终体现在宋代那些轮回转世的故事之中。按照宋代学者的笔记,宋徽宗赵佶书画双绝颇似南唐后主李煜,而宋高宗赵构则北人南相,神似吴越的末代君主钱弘俶,是以,便有人说赵佶乃是李煜转世,之所以治国无方便是为了报宋室灭南唐之仇,而赵构南渡则是让赵氏兑现其当年许给吴越夹击南唐,事成之后分封江南的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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